元隶很喜欢站在观星阁上,这里是天京最高的地方,从这里一眼望下去,整个城市就像是一个巨人,红灯绿酒中商人马车在街道上穿行,如同巨人的血液不断滋润整个城市更加繁华。
微风袭来,仿佛是整个世界在拥抱他,元隶张开手掌握向远方,这是属于他的世界,他掌控着一切的感觉。
“踏踏踏……”从塔楼下,脚步声走过阶梯。
元隶皱起眉头,他不喜欢看夜景的时候被打扰,内侍也知道这位可怕皇帝的习惯,只是守在下层塔楼,没人敢登上第九层观星阁,有一次内侍想提醒皇帝夜深回宫,结果直接从九层楼上扔了下去,他一向是喜怒无常。
“陛下。”来人半跪施礼,一身麒麟的花纹黑袍显示他的官阶大的惊人。
“真安静啊。”元隶说得漫不经心的样子,实则有些指责的意味。
但来的也并不是普通的内侍,牧诚笑笑,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丢出观星塔楼,“自上任太卜被斩之后,观星阁就一直空着了。”
“卿作为龙心党第一玄术师,你相信命星吗?”
“命星只算得出信命之人的命运,越是不信命之人也就越难以算出真正的命星了。”牧诚看向夜空,九重塔上星光像是离的很近。
“你这话无非是,信命就是信命,不信就不信了。”元隶被他的话逗笑了,“玄术师的话总是像是在故弄玄虚。”
“玄术的本质就是‘虚’,一种很空的东西,因为说穿了大家都懂,就像是是变把戏一样。”牧诚说,“命星也是这个道理。”
“你说说看,要是说得不好,朕可不会轻易饶过你。”元隶转过身,脸上似笑非笑,依然是在为被打扰的事情而生气。
“臣觉得命不是用来信的,而是‘服’的。”牧诚指尖轻轻划过虚空,一个“命”字被写了出来,“命这个字的结构拆开了是三个字:人、一、叩。命是由天注定的,但只要不相信,就可以一直和天抗争,可最后大家都承认了命这个字,是叩首跪拜,也就是说,人只要一对天叩首,就承认自己输了,对命字服气了,服气了才会低下头,不再和天斗,相信命运一切都是注定的。”
元隶沉默片刻,转身倚靠住护栏,看向星空的远方,“都是注定的么……最后他也是服了啊……”
“陛下恕罪。”牧诚低下头长拜。
“不是怪你。”元隶摇头,叹了一口气,“知道朕一开始在想什么吗?”
“敢问陛下是?”牧诚微微抬起头。
“朕的父皇,太祖皇帝。”元隶用不大不小的力道敲打在护栏上,“七征蛮族之后,他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发布:罪己诏。向上天昭告自己的错误,不再给百姓造成痛苦,从此也不再穷兵黩武、劳民伤财。他后悔自己征讨蛮族,不再和命抗争,即使皇帝也要对天命臣服。”
“臣斗胆还是想说……”牧诚顿了顿,元隶也没有阻住他继续说下去,“太祖皇帝最后不再进攻蛮族,和秋雪陌公主已死之间也有莫大的关系。”
元隶眼神渐暗,想着他的父亲元未央最后被阻隔在山一样的青铜巨人面前,毫无办法,只能高声怒吼着、哭泣着,眼泪和血一起混进嘴里,他最心爱的女人马上就要死了,也无法把她救出来,只能用命去拼,最后也还是输给了命,秋雪陌至死也没有见到元未央,元未央至死也没见到秋雪陌。
“改一改史书吧。”良久,他说道,“征讨蛮族是热血的男儿志气,和女人还是没有多大的关系。”
“即使正史不见这个名字,小说野史中也会出现祖皇帝和秋雪陌的故事。”牧诚笑,“这样也可以吗?”
“隔了许多年还有谁会记得呢。”元隶点头,“没有离国公主了,也没有和亲,就这么写吧。”
“敢问陛下为什么要怎么做呢?”牧诚知道元隶并不喜欢史官,对于很多史书也照他的意思改过很多次,可去改一个近五十年前众所周知的故事是很少见的事情。
“那个男人的愚蠢还是不要让后人看到为好。”元隶淡淡地说,“被命运折服的故事,我不喜欢。”
“陛下一向是不信命之人。”牧诚心里想,可你们父子都是同样会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不惜要改变一个时代吧。
“我若信命,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方了。”元隶脸色一转,“深夜前来,所谓何事?”
牧诚知道元隶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,他也不是深夜过来和皇帝闲聊的,连忙拿出一张奏章,恭恭敬敬地奉了上去:“龙心党密探来报,元长安已经取得阳州,占据南群国一方之地。”
元隶眉头一紧,接过奏章仔细端看,龙心党主力发展情报,所以这份奏章做的十分详细,几乎将元长安整盘的计划和行动都写明,以及现在的状态一一在列。
看了许久,元隶将奏章“啪”地一声合上,脸色上看不出喜怒:“乐仓是如何看法?”
这份情报已经送到远在千里的天京,就在南群国晋川的安乐侯乐仓也早就知晓,可奇怪的是本来应该上报朝廷的乐仓对这事并无太大的动静。
“他们打着南群王的旗子占领阳州,似乎想通过谈判说服安乐侯让出阳州,而此时秦国和南群正在交战,也并无兵力去顾忌阳州才让元长安得逞。”
元隶静了一瞬,忽然问:“元璋呢?”
“离开阳州后,踪迹全无,似乎是在有意躲着我们的密探。”
“蠢材。”元隶冷冷地说,“受到了打击就在闹别扭,依然还是长不大的孩子。”
“现在各国动荡不安,是否需要将太子……找回来?”牧诚试探着问。
“不必,随他吧。”元隶不耐烦地摆摆手,“等时机到了再说。”
牧诚点点头,沉吟:“陛下是否要发兵征讨元长安?如果他能说服安乐侯和南群国联手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。”
“征讨?”元隶笑容森冷,“他是武皇帝的儿子,也是朕的侄子,元家皇族的一员。”
“陛下是说?”牧诚隐隐明白,可不敢说出口。
“封王,朕要封元长安爵位,而且同样有皇位继承的权利。”元隶说,“只要他承认朕的皇位,叫一声叔叔,那么封地,爵位都是他的。”
“以臣看,他很难答应。”牧诚低声说,“陛下是怕元长安借以皇子之名挑动乱民之势来作乱吗?”
“九国之内,乱民四起,背后必有一股势力。”元隶沉声道,“这人到底是谁,龙心党现在还没查出来,若是元长安联合了这股叛军势力,借武皇帝之子的名声出师恐怕不好对付。”
“但只要元长安承认了陛下的皇位,接受了封王,他就不再是皇子而是一个受封的王爷,也就无法再用武皇帝之名起兵叛乱了。”牧诚说,“这点他自然也应该想得到。”
“朕自然是知道的。”元隶的声音提高了一成,“来人,准备圣旨。”
内侍慌慌张张地走了上来,“是,是,请陛下稍等,奴已经差人去准备纸磨草拟。”
“准备好了再上来吧。”元隶皱了一下眉头,内侍马上倒着退了下去。
“陛下是要直接给元长安发旨吗?臣可以代为传旨,或许我能说服他。”牧诚想了想说,“他对百姓的仁慈,可以为之所用,只要……”
元隶打断了他,“朕自有打算。”
“是。”牧诚也知道元隶从不用失败一次的人去做同样的事。
“没什么事就退下吧。”
牧诚行了一礼,但并没有走,“上次陛下让臣画的东西已经画好了。”
元隶瞟了他一眼,“元长安的画像?”
“是的。”牧诚将早已准备好的画卷打开,双手捧上。他的画艺是国手的水准,画卷上描绘的笔墨不多就已经勾勒出元长安的画像。
元隶看着那张脸,相视一笑,“朕自小离开天京,却未曾亲眼见过这个侄子一面,果然是和元承武长相差不了许多,也真是个毛头小子,和当年那个盛气凌人的哥哥也是一模一样的傲气。”
“确实很像武皇帝,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。”牧诚叹了一口气。
“你还有另一幅画吗?”元隶看到牧诚背后负这另一张画卷。
“是的。”牧诚犹豫了片刻,从身后拿出,“请陛下过目。”
这幅画轴被红线所系,缓缓打开是浓墨重彩的丹青,颜料选用极好,有淡淡的香味,画卷上描绘的也是一名华美的少女,香郁间仿佛跃然纸上。
云芊。
元隶浑身一震,像是被雷击了一般,满脸怒色: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
“不欺瞒满陛下,这可能是……”
“住口!”元隶怒吼。
牧诚俯身跪地,“请皇上恕罪。”
观星阁楼下一众龙狮卫听到动静立刻冲了上来,手上按着剑柄,看着跪在地上的牧诚,面面相觑的样子。元隶平时是个冷酷至极的帝王,即使杀人也是面不改色,少有这样愤怒至极的表露情绪,而惹怒皇帝的是龙心党的首领牧诚,也是皇上的得力助手,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上去把人拿下。
“滚下去!”元隶冷眼一扫龙狮卫,眼中是盛极的杀意。
“是!”一众龙狮卫小心地退到楼下。
元隶看向牧诚,却没有说话,牧诚脸贴地板,不敢抬头,看不清元隶此刻脸上究竟是作何表情,两人久久的沉默。
内侍小心翼翼地上了楼,“陛下……圣旨已经准备好了……”
“拿上来。”元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“牧诚,你来写。”
“是。”牧诚微微磕头,从内侍手上接过笔墨,等待元隶的口述。
元隶想了片刻,微微动了嘴唇。
牧诚做的第一个官职就是抄录的“书记”,后来更是自练书法被人看重,隐隐成为大元名家之一。
当元隶口述完,牧诚脸色的震惊之色已是无法按捺,他心想,果然是如此。
“把这道圣旨带给汉国世子,李长生。”
“李长生?”牧诚提到这个名字,也忍不住惊诧起来。
诸侯国中,公子无数,但能得到“公子无双”这个称号的也莫过于是汉国世子,李长生。
“就是这些了。”元隶眼里出现了少有的疲惫,“下去吧。”
牧诚也不敢再多言,跪拜行礼之后轻轻退下。
夜深,风凉。
元隶双手收在龙袍的大袖之中,一代帝王靠着大理石墙静静地坐在地上,现在是夏天,可观星阁的地板冷得像是冰玉,他的心里生出了些许悲凉,坚毅的脸上显出了老态。
没人再敢上楼,元隶倦意地低下头,又看到了那幅画像,牧诚并未把它带走。
元隶缓缓把画像拿起,手指微微颤抖地触碰到了画中的女孩,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,低不可闻像是撅起嘴巴的孩子声音:
“小周……”
汉国,天皇城。
天皇城本是夏朝的帝都,后因元未央迁都天京,天皇城就被分封在汉国的领地,这是真正中原核心繁荣的地方,天皇城汇集了三教九流,九国有名的商会都驻扎在此处,来到此处才是真正的繁华盛世该有的景象,有南帝都的名称。
汉国也是原本夏朝皇室的王域,李姓也是夏朝的国姓,但被元国攻破之后就成了元姓的分支,真正的夏朝嫡系皇族元未央攻破天皇城后一个未留,整个皇室一千三百余人尽被所杀。
元未央也自知杀戮过重,于是召集了其他李姓远亲和元家通婚之后才有了现在的汉国,慢慢也成为了大元朝最鼎力的忠诚之国。
汉国居于九州之中,五河四川都汇集此处,名胜古迹不计其数,山灵水秀,是乱世中少见的一片净土。
能在乱世中左右逢源,世子李长生功不可没,自从夺嫡之法一出,诸侯国动乱不止,唯有汉国老汉王依然健在,李长生自幼被封为世子,聪慧无比,十四岁监国,济世天下,有德政之名。
无论何人见李长生也不得不钦佩一声,公子无双之名。
嬛丽宫。
“卿儿你莫要乱动了,刚扎好的头发都乱了”李长生站在的妹妹身后,取下咬在嘴里的玉簪,温柔地扎进她的发髻之中,但妹妹显得并不配合。
“哥哥多扎几次好了。”年纪幼小的李卿怜对哥哥满是依恋,嘟起小嘴,一脸不满,“我不要哥哥离开。”
“哪怎么行。”李长生笑笑,“这是皇帝的旨意。”
“我不管,管他是什么皇帝,这里是汉国。”李卿怜转过头,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,“不要走嘛,好不好。”
“不要老是撒娇了。”李长生轻轻抚摸妹妹的头,“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。”
“不好!”李卿怜使劲挥着双手上下摆动,“我要一辈子和哥哥在一起,哥哥不要走!不要走!”
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,只是去一趟南群国,并不算远。”李长生循序劝解,“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礼物。”
“哥哥你上次也是这么说,结果一去唐国就是三年。”李卿怜捂着脸抽泣着,“还和那里的公主勾勾搭搭。”
李长生咳嗽两声:“没有这样一回事。”
“猜也猜得到。”李卿怜拉动衣袖,“我不要哥哥喜欢别人,卿儿以后是要嫁给哥哥的。”
“又在说这种傻话了。”李长生手指轻弹她的眉心,“你长大一定是会嫁给其他国家的公子,这是作为公主一定要承担的责任。”
“唔……”李卿怜揉着额头,“哥哥真是好狠的心,要是别国的公子欺负我怎么办,我又找不到哥哥。”
“哥哥会常去看你的,要是别国的公子敢欺负你,我就打下他的国家,把你抢回来。”李长生做出保证的样子,“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。”
“我不要做哥哥的妹妹,啊……不对,我要做妹妹,也要做哥哥的妻子。”只有十二岁的李卿怜眼睛闪亮着,“卿儿只能把身子给哥哥,其他人都不能碰卿儿!”
“你是我的亲妹妹,再说这样的话,以后我可不理你了。”李长生一向温和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堪的表情。
“讨厌!”李卿怜听出话里的严肃,不安地扭动肩膀,“哥哥这次要去见谁嘛……不会又是南群的公主吧。”
“南群哪里有公主?”李长生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你忘了?上次你见过的元长安。”
“记得记得!是长安哥哥!”李卿怜抬起头忽然想到了。
“是了。”
“我也要一起去!”李卿怜站了起来,“半年前他忽然就走了,这次我一定要抓住他!”
“不行。”李长生坚决地说,“这次去南群恐怕是凶多吉少,危险重重。”
“危险?”李卿怜歪着头,“不是有哥哥在吗?长安哥哥不也是哥哥的朋友吗?”
“我这一去,他或许就不再是我朋友了。”李长生沉着脸,“也可能将成为我的敌人。”
“坏哥哥!”李卿怜的粉拳敲打在李长生的胸膛上。
“我走了。”李长生拿起折扇在她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,“哥哥不在家别惹祸哦。”
“不会啦。”李卿怜生气地趴在了梳妆台上。
李长生笑着张开折扇,轻轻俯在李卿怜的耳边说了些什么。
“真的?”李卿怜惊喜地张大了眼睛。
李长生点头。
“哪哥哥一定要早点回来!”
“会的。”
李长生轻摇折扇,离开了嬛丽宫,外面大批的侍卫早已在宫外等候,随从牵来了六匹骏马拉着的华贵马车。龙旗下的将军也走向前来,礼数周到,请李长生走上马车。
他看向远方阳州的方向,长长叹了一声,随即走上马车。前方的将军高举起手,示意前进,一行人如游行一般浩荡出发,挂在车檐的金铃叮当急骤摇摆,暗隐不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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